【喻黄】光辉岁月
喻文州脸上全是血，顺着脸侧缓慢地淌下来。他一动不动，仿佛时间已经静止。猩红的血慢慢地干凝在脸侧，寂静中无声无息地滴落。
很久很久，在一片死寂之中，东方亮起了一线曙光。
喻文州至今记得刚入队时第一眼看见黄少天的感觉。黄少天是一把锋利的短匕，能划破浓烈的黑暗，也能刺破浓厚的污浊——但是他那明丽的眼神戳在喻文州的心窝上，又被钝化得如此柔软，和阳光一样温暖明亮。
黄少天摆弄着枪，裸着上身大大咧咧地坐在床上。听见有响动抬起头，向喻文州打招呼：“嘿，新来的？你就是那个来当队长的？我是这里的头儿，你——叫什么？”
喻文州微微一笑，感到自己坚硬的心里泛出一丝温情来：“我叫喻文州。”
黄少天舒展了一下身子，带着笑意问道：“怎么，来干这个——”他顿了顿，带上些不易觉察的遗憾，“没什么功勋，没什么待遇，也没什么前途的缉毒警？”
喻文州觉得有趣，于是反问道：“那——敢问黄警官是为什么？”
黄少天一愣，突然把枪一放唱起歌：“迎接光辉岁月，风雨中抱紧自由——”
喻文州笑意不减，觉得黄少天的粤语真是好听极了。
没过几个月就出了好几次任务，三更半夜的紧急集合，黄少天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对喻文州说：“不知道这一次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了啊……”
喻文州睡眠浅，很快就整理好了着装。听见黄少天嘟囔，他心下一紧，又有些无可奈何：“黄sir的光辉岁月还没有开始，就先别想着结束了啊。”
黄少天低头不语，专心致志地扣皮带。但是黑暗里手忙脚乱，一时间竟没扣进去。心烦意乱的时候黄少天的手忽然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喻文州也不说话，只是沉默着帮黄少天扣上皮带。
黄少天低头扣衬衫的扣子，喻文州便不着痕迹地低头吻了吻他毛茸茸的头发。
感觉就像是禁忌的黑夜里小心翼翼地偷偷拢住的一点萤火，在不见天日的惶恐里是唯一温暖的来源。黄少天的头发柔软至极，和他的性格一点也不一样。喻文州觉得像亲吻了一大块甜蜜的棉花糖，甜到他激烈跳动的心里去了。
可是这甜蜜里也有苦味，隐隐约约不易觉察，又时时刻刻缠绕在喻文州的心上。
挥之不去。
这次追击的是通缉了很久的大毒枭，逃到边境打算越境的时候被发现了。
黄少天猫着腰走在前面，喻文州跟着他后面，悄无声息地滑入夜色。照理说只要他们出手，不多时必然是能够追回逃犯的。但是这一次好像出了些什么意外，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朦朦胧胧即将日出了，却连逃犯的影子也没见着。
黄少天紧蹙眉头，正打算跨过小沟。喻文州直觉不对，循本能出手一拽——晚了，不引人注目的细线瞬间被扯断，不远处惊心肉跳“轰”的一声巨响，伴着明亮噬人的火光和浓烈呛人的烟席卷而来。
气浪的巨大冲击力直接把黄少天掀倒在地，喻文州刚想冲出去逮捕嫌疑人，也被冲击得踉跄了一步，倒下时恰好摔进灌木丛，脸侧手背瞬时火辣辣地疼。
他不敢耽搁，一把拽过黄少天，端起枪瞄准。两个人挨得太紧，黄少天急促的呼吸仿佛就在喻文州耳边，像小羽毛一般轻轻地挠痒。
喻文州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瞄准。
原处人影踉跄了一下，勉勉强强又多跑了一步，还是倒下了。喻文州不敢松懈，眼神仔仔细细地摩挲过每一个角落，耳边有细微的、喧闹的同事们追捕的声响，他也没有回头。
黄少天轻声问：“有几个人？”
“五个，”喻文州轻声回答，听见黄少天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粗糙的砂纸磨过，忍不住问他，“你受伤了？”
黄少天没有回答，许久以后才轻轻笑了一声：“不要紧，影响不了。”
喻文州额上的血流进眼睛，目光所及处都染上了一片血红。
他知道这里牺牲也不会有勋章，无数无名的战士在这里陨落。无数个有血有肉的战士，无数个会说会笑的警察，无数个眼睛里盛了一片星空的年轻人，无数个年迈的老母亲的儿子、年幼的孩子的父亲和离开前附在耳边笑意融融催他快些回家的年轻人的爱侣，在这里消陨。
他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即将成为他们中的一个。
黄少天没有动静，不知道他是不是受了伤。喻文州心里有猫轻轻地抓。
但是他知道不应该。
他想起黄少天问他的那句话，现在才有了回答：“大概是，想要保护像你一样的人吧。”
他一向沉稳冷静不出差错，却在黄少天的面前屡屡失措。但是黄少天看不出来。喻文州苦笑，泛着甜味和苦味的回忆涌上舌尖，一恍惚竟有些血味儿。
“你的光辉岁月，也请让我掺和这最不重要的一脚吧。”他在心里想，一边又一次扣下扳机。
这一晚对方在日出前投出了所有的炸弹，终于在曙光降临前被逮捕。
喻文州浑身是血，被枝干刮擦又被气浪灼伤，肩膀处不知怎么汩汩地流血，大概是被炸弹的碎片撩到。在四面寂静后很久他终于能够勉强顾及其他。
黄少天眼睛紧闭，看上去像是昏倒一般。喻文州缓慢地挪到他身边，心中出奇的镇定。
他原本是想要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的，可是碰见了黄少天；他原本是想要平平淡淡地看他一辈子的，可是他不想了。
他的目光落在黄少天的脸上，顺着他笔直的鼻梁向下，落在失血后苍白的嘴唇上。
什么都没有的岗位，什么都保证不了的明天，什么都不如眼下的瞬间。谁都不知道是不是光辉岁月还没有开始就结束，谁都不敢确定踏出宿舍就能再回来。
喻文州放下枪，小心地把手垫在黄少天的后脑勺下面，像他在脑中演绎过无数次的那样，用尽温柔和珍视吻了上去。
黄少天的嘴唇温暖柔软，吻上去有不真实的幻梦。即使身上也全是脏兮兮的泥和鲜血，依然散发着和阳光如出一辙的明媚气息。
不多时喻文州稍稍抬头，嘴唇擦着黄少天的唇，连嘴唇的开合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别装睡了，我知道你很清醒。”
喻文州愉悦地看见黄少天腾地脸红，睁开眼睛凶气腾腾地用沙哑的声音威胁他：“喻文州你真的是好烦啊，我明明睡着了你还来打扰我你这样真的很欠揍啊另外你到底会不会接吻……”
喻文州微笑着等他继续说，倒是黄少天说不下去了，咬牙伸手按住喻文州的后脑勺，主动吻上来。
其实黄少天也不会，与其说是接吻倒不如说是泄愤蹂躏喻文州的嘴唇。喻文州从喉咙里发出一两声低沉的笑声，压住黄少天轻轻地吻。
风吹过来，清晨曙光穿过灌木丛的细小枝丫，染在喻文州的眼底。
黄少天终于气急败坏地推开他，喻文州也不生气。
他假装掏出话筒来，拿在手上问黄少天：“警察先生，请问你的梦想实现了吗？”
黄少天摇摇头，略带遗憾地笑了笑，又一把按住喻文州的后脑勺，嘴唇若即若离地一开一合：“但是我的岁月里，有了光辉啊。”
弹药的浓烟正渐渐消散，一日复一日普普通通的晨光普照大地，像金色澄澈的蜜流淌人间。
*谢谢你看到这里，谢谢你给我的小红心和小蓝手和小评论。